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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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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

有一郎簡直要被氣得半死。

爸媽去世後留下的銀錢本來就不多,堪堪讓他們兄弟兩人熬過這個冬天。

他們家本就是普通的樵夫,能留給他們的錢有多少?

現在餘錢不剩多少,還得靠每日進山砍柴才能勉強維持生計。

況且現在臨近夏日,賣柴根本賣不出幾個錢,他們兄弟倆收支持平,偶爾還要倒貼錢,根本攢不出過冬的錢。

若是再這樣下去,連過冬買棉服的錢都拿不出來。

更別說再添上一個白吃幹飯的人了!

“她有沒有地方去,關你什麽事?”有一郎雙手叉腰,完全不給外人面子,“你自己吃飯都顧不上,你能管的到她什麽啊?!”

“可是爸爸說過,要幫助有困難的人…….”

面對火力全開的有一郎,無一郎聲音又弱了弱。

“幫助別人也要看你算老幾!”有一郎一聽他提爸爸就來氣,“我們才幾歲,家裏還剩多少錢?你養的起一個幹吃白飯的人嗎?”

真是搞不懂,一個二個自己都快活不下去的人,怎麽還有這個閑心去管別人?

提及銀錢的事情,無一郎又鼓足勇氣,“這個哥哥不用擔心,我以後會每天更加努力地砍柴的!”

有一郎:…….

和你說的是這個事嗎?

這番天真無邪的話,直接把他氣笑了:“現在砍柴能賣幾個錢?你就是把這個山砍光了也養不起她!”

有一郎這話倒不是平白無故埋汰椿理子。

下山賣柴這個活計主要是他來幹,一來二去也看過不少住在鎮裏的有錢人。

面前這個女孩雙手白嫩細膩,衣服布料和他們的天差地別,皮膚又白凈,絕對不會幹農活。

這種女人他聽說書人說過,定是被高門趕出去,找老實人敲骨吸髓來了。

他那蠢弟弟!

“有一郎閣下。”椿理子輕聲開口,語氣絲毫沒有不悅,“我並不會白住在這裏的。”

按照以往,有人這般橫眉怒對地下逐客令,椿理子自會告退。

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同以往。

現在是大正三年,政府禁刀令施行不過十幾年,對政令不滿的武士派殘黨依舊聚集在東京府一帶。

一個獨身女性平白無故出現魚龍混雜的地界,無疑是羊入虎口。

還不如跟這兩個小孩留在深山裏安全些。

雖說條件艱苦了一些,但好在這裏別無住戶,不會被那些地痞流氓來去騷擾。

況且,他們兄弟二人爭執的原因也是因為錢,看口氣倒也不是真容不下她。

“您說一個數目,我會如數奉上。”

“你能有什麽錢?”有一郎抱著手,面露譏誚,“給我十銀元,拿不出來就滾。”

這話一出,站在前面的無一郎坐不住了。

要知道十公斤的精米就只要三元,十元夠他們活好幾個月了!

“哥哥,這個姐姐也很可憐的,親人都不在了!她是實在沒處可去才…….”

講理講不過自己親哥的無一郎,企圖用感情牌感化人心。

有一郎肩膀抽動,馬上就要發作,椿理子立馬擺手讓他不必為自己講話。

唇瓣輕抿,她沈思片刻,點頭應了:“可以。”

“但是我現在身無分文,得需要過幾天才能拿的出來。”

此刻,有一郎站在臺階上,比他們高出一截,看椿理子的神情看得真切。

神色凜然,語氣認真,一番考慮後才答應了他的話。

目前來看不像是個來招搖撞騙的。

況且。

昨天那麽惡劣地對無一郎,他心裏有愧。

心裏有預感,如果再像昨天攆走這個女的,無一郎會一輩子不理他。

所以得從長計議,想辦法讓無一郎看清這個女的真面目後,再掃地出門。

雙手抱臂,有一郎居高臨下瞅著椿理子,冷哼一聲進了屋,“給你十天時間。”

隨後,門砰地一聲關上。

院子裏只剩下無一郎和椿理子面面相覷。

“十天會不會太難了……”無一郎面露難色,“要不我再和哥哥說說?”

椿理子正欲張口。

屋內再次響起暴躁的聲音:“還不趕緊進來?!還要我來請你嗎?”

伸手撓了撓頭,無一郎不敢再停留,連忙扯著椿理子的衣角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內。

椿理子一眼便掃完整個室內。

室內陳設如房子外觀一樣簡陋,面積還不如她的衣帽間大。

屋內別說家具,就連完好無損的器具都沒有幾件。

不過室內收拾的整整齊齊,哪怕角落也沒有一絲灰塵。

現在已是中午,竈臺咕嚕咕嚕冒著白煙,有一郎站在竈臺前敲敲打打,準備飯食。

無一郎拉著椿理子坐下,害怕她無聊,一邊拖出吃飯的矮桌,一邊告訴她關於山林裏的傳說。

一說到山林裏的故事,無一郎開始滔滔不絕起來,能從白樺樹的妖精講到山裏的野熊。

在說完守林人的故事後,無一郎面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。

他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自家哥哥,將唇貼到椿理子的耳側,輕聲道:“最近聽說山裏有吃人的惡鬼出沒,姐姐千萬不要跟我們走散了哦,更不要一個人晚上跑出去。”

“為什麽不大聲說?”

也學著無一郎的樣子,椿理子側頭,微弓著手掌輕掩自己的嘴巴。

“因為哥哥不信神佛,最討厭聽到別人談論鬼神啦。”

無一郎更小聲地回。

就在這時,鏗鏘的敲擊聲打斷竊竊私語,兩雙筷子拍在矮桌上面。

蓋著熏肉的糙米飯和醬汁蘿蔔一並端了上來。

“快吃。”有一郎大大咧咧地把米飯塞給自家弟弟。

少了一個人的份。

椿理子楞在原地。

雖說自家家規森嚴,祖母也一直將她視為鏈接其他華族的工具,但也是從小嬌寵長大的。

還未向這般,遇到連飯都吃不了的情況。

對此,罪魁禍首不以為意地端起飯碗,眼皮都沒擡一下:“你來的晚,沒有你的飯,忍一下咯。”

室內陷入短暫的沈默。

一道溫和誠懇的聲音卻打破沈默:“是我到來太過唐突了,叨擾二位了。”

有一郎皺眉,擡眼望向坐在對面的椿理子。

沒有意想之中的怒容,對面的女孩面容依舊溫和恬淡,眼中卻帶上些許的低落。

有一郎握住筷子的手在空中一滯。

這個劇本不對啊?按照話本子裏說的,被這麽一激怒,這虛與委蛇的女人早就暴露了原形啊!

緊接著,椿理子一斂神情,正色道:“起初來這裏時我還有所擔心,但二位兄友弟恭,還肯收留我這孤家寡人,能碰到良善之人,實屬幸運。”

語畢,椿理子便到角落處跪坐,面向窗外,不再對著矮桌。

即便這裏沒有教習管家,沒有傭人時時刻刻向祖母通風報信,但她身形依舊挺直,宛若靜坐苦行的禪修。

甚至比以往還要端正。

無一郎面上染上慌色,左看看自家哥哥,右看看已經開始閉眼靜坐的椿理子。

“我早上吃得很飽,現在不太想吃午飯,姐姐你來吧?”無一郎主動讓出自己的那份飯。

身形未動,椿理子淡聲婉拒:“無需因為我而委屈自己,還請二位萬事以自己為先。”

從昨晚被祖母罰跪到現在,她確實是滴水未進。

肚子確實很餓,胃部也感覺隱隱絞痛。

但還不至於到向別人伏低做小的地步。

“這……”無一郎一下被現在尷尬的情況難倒在原地。

“你。”有一郎突然開口喊她。

“為什麽會無家可歸?為什麽會來這裏?”

從一開始,有一郎就未曾過問她是從哪來,又要去哪,就像看一個孤魂野鬼,只擔心她會不會玷汙自家的門楣。

“遭遇不測,只剩我孤身一人。”

回答完這句話,椿理子依舊沒有睜眼,室內再一次陷入沈默。

旋即,耳側響起人走動窸窸窣窣的聲音,以及…….鍋竈重啟的聲音。

椿理子睜眼,見到有一郎又站在了竈臺前,開始生火煮飯。

“看我幹什麽?”有一郎背後像是長了只眼睛,語氣依舊很不客氣,“還不趕緊過去吃飯。”

見著椿理子沒動,他又補了一句:“想餓死就出去,你別餓死在我家,我還要刨坑埋你。”

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,再不去就是無禮。

椿理子楞楞的,確定有一郎沒有在為難她後,才移到矮桌前坐下。

“你叫什麽?”有一郎又問。

從見面開始,他都是一臉警惕和敵意,沒想過問她名字的。

應該說從一開始,就沒想要認識她這個人。

“琉桓椿理子。”

之後,小屋內又陷入無言的沈默。

短暫的午休過後,兄弟兩個人又背上伐木工具去林子中砍柴。

原本父母留下的錢就不夠,他們兩個小孩又是在長身體的時候,加之現在正因富商漸漸打破士族門閥的界限,山下地界正值魚龍混雜的時期,他們討生活越發困難。

如果只有他們兩個人還好……拼盡全力掙一掙是能湊出過冬的錢的。

但是現在……

有一郎神情覆雜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小屋。

他也是特地支開那個女人,打算好好地跟自己弟弟談一談,然後再把她送走。

可看著眼前,比往日都要興奮、面上不自覺地露出笑意的弟弟後,想說的話一直塞在咽喉中。

這孩子在父母去世後,就沒有再這麽笑過了。

所以,這股氣一直憋到砍完柴回家,都沒有說出來。

也就在這時,無一郎的聲音將他從混沌意識中抽回現實:“哥哥,晚上我們在屋子中間架一個簾子吧!”

“為什麽?”有一郎下意識的問。

無一郎煞有其事地說:“那個姐姐是女孩子啊,肯定要支個簾子跟我們分開睡呀。”

“你還真想把她留下來啊?”

“哥哥不是答應了嗎?”

眼睛微微睜大,無一郎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哥哥。

眉頭皺得越來越深,有一郎語氣不耐:“傻子都看得出來那是為了趕她走說的話啊!誰知道她那麽厚臉皮留在這裏啊!”

“可是,那個姐姐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……而且她也說不會白住的……”

面對哥哥的指責,無一郎又恢覆以往垂頭喪氣,神情像一只被拋棄的小狗。

但這個表情無端讓有一郎看得火大。

“別人死活關我們什麽事啊?!而且留她下來有什麽用?你看她那個樣子,連燜飯都不會吧——!”

也就是在這時。

他們走過轉角,視野極限處正好能夠看到自己家——

遠遠地,便看到洗凈的潔白被單晾曬在屋外如旗幟一般飄揚。

堆積在院落還來不及清掃的落葉和草屑,也不知何時被收拾得幹幹凈凈。

緊接著再往前走幾步,鼻腔中猛地炸開食物的香味,兄弟兩人開始吞咽腺體不自覺分泌的唾液。

但在下一秒,取代撲鼻的香味,註意力全然被另一處吸引——

少女站在花圃旁邊,和服腰帶勾出窄瘦的腰肢,如白玉細膩的手握著木舀子向下澆水。

那花圃是他們母親生前閑暇時擺弄花草用的,他們時常也會幫忙澆水。

自從去年母親病逝、父親身亡後,就再也沒有心思擺弄這些花草了。

任由花草枯萎、雜草叢生,如他們腐朽枯敗的心境。

可現在,雜草已經被全部清理,還堅強活著的花兒正昂著頭,接納閃著金光、由上灑下來的甘霖。

有一郎的眼睛微微睜大,不可思議地看著重新迸發生機的木屋,但在視線的邊緣露出了黑色人影的一角。

他猛地摁下想要跑回去的無一郎,用手緊緊地捂住弟弟的嘴,兄弟二人悄無聲息趴在灌木叢後。

不到半分鐘,布料掃過灌木叢的窸窣聲和密集的腳步聲從他們身邊響起。

一隊穿著布衫,滿臉兇相的成年男人拿著木棒朝著他們家的方向走去。

有人大聲抱怨:“那兩個小鬼住的地方可真難找!”

有一郎額上不自覺滲出幾滴冷汗。

他們知道這群人是誰。

——這群人是鎮子裏的混混,欺男霸女,後來當起了討債人。

鎮子裏欠錢的多半是走投無路的家庭,他們上門討債,只要還不起錢,輕則打砸,重則殺人。

更有甚者,見到欠債家中女眷貌美,居然就當場欺辱至死。

同時這些人也是……間接讓他們雙親離世的人。

有一郎感覺心中有一只猛獸,它在尖銳的嚎叫著,逼迫他想起不願意想起悲慘的畫面。

它伸出赤紅色毛絨絨的手,提著有一郎的手臂放到丟在一旁的柴刀上。

——殺了他們。

在他八歲一個人砍倒碗口粗的樹木時,父親曾經半開玩笑地向他提起,他們祖先是一名武藝精湛的劍士。

說不定,他們繼承了祖先驍勇的血脈,也有當劍士的天賦。

說不定,他現在就能殺了這群人?

有一郎猛地緊握柴刀,手背青筋盡數鼓起。

“哥哥?”

有一郎對上了自己弟弟淡綠色瞳孔。

霎時間,在心中狂躁不安的風暴突然散去,有一郎松開握緊柴刀的手。

受到屈辱又如何?只要他們兩個人能活下去就行。

只要他們兩個人能平安活下去就行。

有一郎抓起弟弟的手,起身準備向相反的方向走去:“我們走,先去山下避一避。”

可無一郎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。

他淡綠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那群人的背影,用著不解的語氣發問:“為什麽?他們要到我們家了,我們家會被毀掉的。”

“而且姐姐還在我們家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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